2006年12月1日 星期五

台南運河八十:逐海盛映─一個台南海盛造船的家族故事

每個沒落的傳統產業,都會有它的一段滄桑過往,台南地區的造船產業最早可追溯至荷據時期,然其邁入現代化的工藝技術則始自日治時期。日本四面環海,造就重視海洋的傳統文化,西元1926年(民國15年)台南與安平之間開鑿新運河以後,日人於今中國城運河盲段之南岸(現今新南國小北側)創設須田與濱田兩家造船廠,並於運河西岸(現今新南國小旁)興建了一棟造船學習教室(註1);日人在台南設立造船廠後,積極推動造船從業人員的養成教育,培養出許多日籍與台籍造船人才,戰後台南造船產業的核心人物,諸如許佛送(海盛造船廠)、黃神其(共進造船廠)…等皆曾於上述造船廠與學習教室接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,可以說,戰後台南及安平大多數造船廠的造船技術皆奠基於此。

海盛造船廠創立初始僅是一家小小的工作坊,在前人的辛苦耕耘下,一點一滴累積起來,逐漸擴大成為具規模的造船公司。西元1899年(民前13年)1月5日許佛送出生在日治初期的澎湖(現今澎湖縣西嶼鄉外垵村),做過零工、當過漁民。婚後,因第一個孩子不幸發生意外夭折,在哀傷之餘,夫婦倆為免觸景傷情,舉家離鄉,最後落腳台南新町一帶,並在西元1931年(民國20年)到日本人所開設的須田造船廠工作。

須田造船廠當時還開辦了夜間的三年制專科學校,專門教授造船技術,吸引包括許佛送的長子許有益(1935年生)和次子許資和在內的許多造船廠員工子女入內就讀,讓他們得以學習到許多造船相關的技術。

台灣光復以後,日本須田造船廠關廠,許佛送拿到資遣費後,與兩位好朋友洪智、許足伯合夥在民生路運河旁開設造船廠工作坊,從上山尋找木材原料到建造完成,用最原始的手工建造出一艘艘的船舶,也奠定了造船廠的基礎。

1952年(民國41年)他們向台南市政府正式登記設立海盛造船廠,後因股東之間意見不合,許佛送之長子許有益於1956年(民國45年)籌措資金,將造船廠的股權全數購回變成獨資,於1974年(民國63年),由原本建造木殼船,轉型為FRP(玻璃纖維強化塑膠質)材質漁船,1980年(民國69年)造船廠不幸大火,工廠全毀,因操勞過度,於1981年(民國70年)發生腦溢血而造成半身癱瘓,中風十六年後於1997年(民國86年)過世。

許有益病倒後,長子許宏彬於1981年(民國70年)繼任經營造船廠,年僅二十二歲,為重建災後的造船廠,開始四處奔波籌措資金。重建過程中,適逢台灣政府實施船舶禁建,市場景氣蕭條,資金週轉不靈,又加上重建時的借款無法償還,差點倒閉,幸虧有債權人和廠商的支持,讓許宏彬重拾信心,積極奔走於全台漁港,開發新的訂單。

1984年(民國73年)許宏彬與趙美慧結為夫妻,倆人同心協力為家庭、事業全力打拼,並於1987年(民國76年)與國立成功大學造船系合作開發現今水上摩托車之原始雛型。1990年(民國79年)擔任台灣區造船工會理事兼台南辦事處主任。

時值台南市都市計畫檢討修訂,既有造船業者遭市府要求搬遷至仁平路(現今安億路)旁之小型造船區,夫妻倆再次面臨前債未清又得遷廠帶來的資金調度困難,可是為了讓海盛造船不要就此煙消霧散,倆人四處籌措資金,造船廠得以在1990年(民國79年)遷至仁平路(今安億路)之小型造船區內,1994年(民國83年)再增資改制為海盛造船興業有限公司,並計畫與日本廠商合作,研製鋁合金材質之船舶,後因國內原料取得不易,加上價位過高、不符合市場需求……等因素而中止。

這段期間,政府對漁業的發展其實並不鼓勵,但因漁民抗爭漁船損毀後,沒辦法建造新的船舶,政府才將漁船建造由原先的禁建改為限建;其後政府大力鼓吹觀光相關產業,發展藍色公路網,1996年(民國85年)許宏彬與東部觀光業者和鯨豚研究團隊合作開發出賞鯨船,開啟台灣東部的賞鯨風潮。

2003年(民國92年),台南市政府提出安平港國家歷史風景區的規劃,計畫將前述小型造船區規劃為風景區用地,但市府未提供適合造船產業的替代地點,最後要求造船業者遷離至台南科學園區,卻因當地並無臨水線,運輸成本過高,再遭業者拒絕;此時許宏彬持續為小型造船區業者的生存權益四處奔波陳情,最後積勞成疾罹患肝癌,於2004年(民國93年)12月11日辭世,享年四十六歲,造船界痛失英才,出殯當日全省造船業者齊聚府城為其致哀;已傳承三代的海盛造船在痛失舵手之下,其後只好宣布歇業。



原民生路造船廠災後船模重建(民國69年)


遷移後造船廠內一景(民國83年)


原民生路造船廠後,背景為運河盲段及新出造船廠。(民國65年)


學過設計的人都知道:「世上沒有完美的設計,也沒有不可以修改的設計。」台南府城原本是個水都,安平港國家風景區的主軸應在哪裡?政府施政的每個環節,無疑將會牽動相關產業的興衰起落,假如某個環節思慮不週,一個短視的、偏差的決策,很可能就斷送許多發展有年、紮根本土的傳統產業,其影響層面之大,恐非當初參與硬體規劃者所能想像。當新舊產業都被迫出走之後,台灣到底還能留下什麼自己「永續發展」的產業?

海盛造船之興衰見證了府城造船產業的沒落,或許一家造船廠的歇業,並不影響台灣整體的經濟;但是,看到一個家族從無到有,從衰到興,再由興轉衰的歷程,付出的血淚與汗水,不也正是台灣人堅強韌性的最佳寫照。由海盛造船廠這個小故事當中,相信可以提供一個嚴肅而值得深思的空間。


(註1)參見陳坤宏,2005,《台灣第一條運河的門戶:大涼歷史景點與產業文化專輯》,大涼社區發展協會。








文/許瑜芳‧陳信安
圖/許瑜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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